我知道她并不像看上去那样婀娜，也非常不舒服；

但她走在一条幻想的路上，而不是这个杂草丛生的世界；

穿上它绝不是为了去修剪花园，而只是为了守住脚下摇摇欲坠的美丽。

那须臾不可分离的高跟鞋，让她们离现实远了那么几公分，

尽管只有几公分，足以让她们发现一个美丽的“我”，忘掉自然、纯洁和疲惫。

　　一年前，弟弟和我带妈妈参加一个舞会。她像平常一样穿得很正式，迷人而庄重，看上去棒极了。她穿了一条Jean Muir 斜摆裙和一双40年代风格的Miu Miu金色无带鞋，鞋跟足有10厘米高。那天晚上，妈妈举步维艰——那不是鞋的问题。两天以后，她就要去做一个膝部手术，几个月后，又得做臀部手术。 “你不觉得荒唐吗？”她挽着弟弟的胳膊蹒跚而行，苦笑起来。她所指的荒唐并非指在膝部手术前夕穿一双10厘米的高跟鞋，而是说那让人烦扰的膝盖和臀部。

在我的记忆中，妈妈永远穿着高跟鞋。我曾听她说：“它们舒服极了。”而每当我回想起那一幕，都会感受到妈妈的痛苦。难道她真的那么不了解自己，更不管这在别人眼中是多么愚蠢而疯狂？

但对我来说，妈妈的疯狂却是我的意外收获，我有半鞋柜她美丽的错误——在买了半个世纪的鞋之后，她仍然会有幻觉，自己穿37号而不是38号或39号的鞋。“我试穿的时候，它们总是那么合脚！”她把穿不了的鞋送给我的时候，还在嘴硬。我们都有这样的时候，是不是商场的空调让我们的脚如此不可思议地变小了？不，让我们面对现实吧——小号看上去更漂亮，不是吗？

但仅仅“小”是不够的，“高”才是关键。尽管她1.68米的身高常是别人称赞的对象，但我敢肯定，如果可能，妈妈愿意用一桩不大不小的罪过再换几厘米的身高。什么让“高”有如此的魔力？我曾在什么地方读过，也有些相信，高个儿男人会赚更多的钱，婚姻也更幸福。但为什么女人也会以此为理想呢？我知道凯特·摩斯（Kate Moss）“只有”1.74米，但那与母亲无关。

　　在臀部手术后，我跟她费尽口舌。“妈妈，看在耶稣的份上，试试那些可爱的、软软的、舒服的平底鞋和坡跟胶底运动鞋吧！”我信口开河起来，“Birkenstock 非常酷，是用毛毡做的！你见过那些新推出的保龄球鞋吗？上好的黄褐色软皮。还有木屐，也不是只有工人和护士才穿！”

“我可不穿平底鞋！”妈妈说，看着我强词夺理的样子，她稍稍有些慌乱，“穿平底鞋我感觉像是在爬山。”是啊，我无助地想，穿了几十年的高跟鞋，那早就收缩的小腿肌肉和倾斜的骨盆还会有别的什么感觉呢？

如果妈妈穿休闲服，我会送她一件印有展现人类足迹进化历程的卡通T恤：从一排小脚丫开始，最后是像惊叹号一样的细高跟鞋印。

更让人惊讶的是，我发现自己也慢慢转向细高跟了。多年以来，它们让我苦不堪言，可现在穿上平底鞋我反而浑身不自在。这是怎么了？难道我在重蹈妈妈的覆辙？

上个月，在去美国南部的旅行中，我出了一次相当严重的车祸（车子倒没什么），在救护车和警察赶来前那晕头转向的半小时内，我发现自己在后备箱里不停地乱翻，找我的鞋子。后来，我的旅伴（男性）提醒我，面对险些送命的经历时，我的直接反应是不停换鞋，换了三次。

女人与鞋子的关系实在是个值得探讨的精神问题，我一直奇怪，为什么没有专门的精神病大夫帮助身染“鞋痴病”的女人。不知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，让那纤巧的鞋跟凝聚了女人全部的偏执和疯狂。我那堆满了“老古董”的衣柜就仿佛一个魔匣，装满了焦虑和热望。在最上层的架子上，（也就是最不常用的一层），是一代代“纯洁”如新的运动鞋：跑鞋、网球鞋、旅游鞋。中间的架子摆着我穿旧了但仍不舍得丢掉的宝贝中靴、尖头的无带鞋和暗拉链丝绒小圆跟的可爱小短靴。丈夫认为我是个败家子儿（这一点我坚决不承认），只爱华而不实的东西，比如说曾经让我垂涎三尺的Stephane Kelians，那闪闪发亮的后跟早已磨得惨不忍睹。接着就看到我鞋箱里最“时髦”的部分，但除了让我再次尴尬不已，它们对我究竟有什么意义呢？当我买下那“有趣的”的粉紫色鞋带和蛛网状鞋尖的时候，我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？一层一层，一步一步，我从最初的“纯洁”走向今日的迷狂，却找不到美丽的方向。

很久以前，我曾为自己四处寻访合适的心理医生，在伦敦北部一个交通不便、烟尘笼罩的小城，我遇见了医生翠迪。在见到她的第一眼起，我决定，就是她了。其实应当说，是她那双醒目的红色细高跟鞋俘获了我的信任。它不是一般的红，而是火一样红；鞋跟非常高，在那尖尖的鞋跟上还粘着一个古怪的东西，像一团头发，看清楚之后，那实际上是一小簇草。我像被钉住了一样呆立在那儿，不能移动脚步。

忽然间，尖尖的红鞋跟和一小团野草，让我看穿了亘古以来左右女人的魔法，我知道她并不像看上去那样婀娜，也非常不舒服；但和妈妈一样，她走在一条幻想的路上，而不是这个杂草丛生的世界；穿上它绝不是为了去修剪花园，而只是为了守住脚下摇摇欲坠的美丽。那须臾不可分离的高跟鞋，让她们离现实远了那么几公分，尽管只有几公分，足以让她们发现一个美丽的“我”，忘掉自然、纯洁和疲惫。

哪个女人能拒绝这一切呢？女人的心有多高，她梦中的鞋跟就有多高啊